维正德十三年戊寅二月十五日甲申,提督军务都御史王某谨以刚鬣[liè]柔毛,昭告于浰头山川之神。
惟广谷大川,阜[fù]财兴物,以域民畜众。故古者诸侯祭封内山川,亦惟其有功于民。然地灵则人杰,人之无良,亦足以为山川之羞!兹土为盗贼所盘据且数十年,远近之称浰头者,皆曰“贼巢”,耻莫大焉,是岂山川之罪哉?虽然,清冽之井,粪秽而不除,久则同于而厕溷[hùn]矣;丹凤之穴,鸱[chī]狐聚而不去,久则化为妖窟矣。粪秽之所,过者掩鼻;妖孽之窟,人将持刃燔燎[fán liáo],环而攻之。何者?其积聚招致使然也。诚使除其粪秽,刮剜[wān]涤荡,将不终朝而复其清冽;鸱狐逐而鸾[luán]凤归,妖孽之窟还为孕祥育瑞之所矣。今兹土之山川,亦何以异于是?
守仁奉天子明命,来镇四陲[chuí]。愤浰贼之凶悖,民苦荼毒,无所控吁,故迩者计擒渠魁,提兵捣其巢穴。所向克捷,动获如志。斯固人怨神怒,天人顺应之理,将或兹土山川之神厌恶凶残,思欲洗其积辱,阴有以相协,假手于予。
今驻兵于此弥月余旬,虽巢穴悉已扫荡,擒斩十且八九,然漏殄[tiǎn]之徒,尚有潜逃,小民不能无怨于山川之神为之逋[bū]逃主、萃渊薮[sǒu]也。今予提兵深入,岂独除民之害,亦为山川之神雪其耻。夫安旧染,弃新图,非中人之情,而况于鬼神乎?
今此残徒,势穷力屈,亦方遣人投招,将顺而抚之,则虑其无革心之诚,复遗患于日后;逆而弗受,又恐其或出于诚心,杀之有不忍也。神其阴有以相协,使此残寇而果诚心邪[yé],即阴佑其衷,俾尽携其党类,自缚来投,若水之赴壑[hè],予将堤沿停畜之;如其设诈怀奸,即阴夺其魄,张我军威,风驰电扫,一鼓而歼之。兹惟下民之福,亦惟神明之休。
坛而祀[sì]之,神亦永永无祚[zuò]。惟神实鉴图之!尚飨[xiǎng]!
译文
正德十三年戌寅二月十五日甲申,提督军务都御史王守仁,谨以猪羊等祭物前来昭告刑头山川之神。
深谷大川,财丰物厚,民众得以安居,百姓赖以生存。因此古代诸候祭祀辖地的山川,因为山川有功于民众。然而,地灵必然人杰,人之无良,也足以让山川为之蒙羞!此地被监匪盘踞长达数十年之久,远近人们提到刑头的时候,皆称之为賊巢,这真是奇耻大辱!这难道是山川的罪过吗?然而,即使是请冽的水井,如果堆积粪秽而不清理,久而久之就同于茅厕;丹凤的巢穴,若是鸱鹗野狐占据不走,久而久之也会变成妖窟。粪秽之地,路人过而掩鼻;妖邪之窟,人们会持刀点火,围而攻之。为何?这是污秽、妖邪之物集聚所招致的结果。如果真能刮剜涤荡,将水井中的污秽彻底清除,井水不久便能恢复之前的清洌;鸱鹗野狐被彻底驱逐,丹凤彩鸾就能还巢,妖邪的洞穴将会恢复为祥瑞之地。如今此处的山川,与以上情形何其相似?
守仁尊奉天子明令,镇守此地。刑头山贼凶狠残暴,百姓惨遭荼毒却无处控诉,对此我深感愤恨,因此近来我用计擒拿贼首,带兵捣毁贼寇巢穴。一路所向,克敌制胜,行动所获,皆能如愿。之所以这样,固然是因为山贼暴行招致民怨神怒,于是天顺人心,或许也是此地山川之神厌恨贼寇凶残,并想一雪耻辱,因此在暗中护佑协助,借我的手米剿灭贼寇吧?
如今我在此地驻军已有四十余天,虽然山贼巢穴已经全数荡平,十之八九的贼寇或擒或斩,但尚有漏网的贼寇潜逃。小民们不能不对山川之神为残寇提供潜藏庇护之所而心生怨气。我今日带兵深入巢贼,不仅是为民除害,也是为山川之神一雪耻辱。安于旧染,拒绝革新,哪怕普通人都不会这样做,更何况鬼神呢?
目前这些残寇,大势已去,力量衰竭,他们也刚刚派人前来请降。我想,若顺其意招抚,又顾虑他们缺乏洗心革面的诚意,担心他们将成为日后的祸根;若违其意愿拒绝,又怕他们或许真的是出于诚心,轻易歼灭我又于心不忍。希望山神能在暗中协助,如果残寇果真具有诚意,那就请山神暗中护佑他们的衷心,使其携带同党,自缚来降,就像溪水流入沟壑,我会如筑堤蓄水一样去接纳他们;如果他们怀着奸心来诈降,那就请山神暗中褫夺其魂魄,张扬我军威,如风驰电掣一般,将残匪一鼓作气彻底歼灭。这将是黎民百姓的福气,也是山川神明的祥瑞啊!
如今设立察坛举行祭祀,山川之神也将永得心安。唯望山川之神明察而谋之!尚飨!
背景简介
1518年,正德十有三年戊寅,阳明先生四十七岁,在江西。正月,征讨三浰(注:指上、中、下三浰)。出征前有与薛侃书曰:“即日已抵龙南,明日入巢,四路皆如期并进,贼有必破之势矣。向在横水,尝寄书仕德云:‘破山中贼易,破心中贼难。’区区剪除鼠窃,何足为异?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,以收廓清平定之功,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!”二月,作此篇祭浰头山神文。